HU Shigen, My Jailmate (Chinese version only)
难友胡石根
——「六.四」英雄谱系列
作者: 韩罡
我自89年「6.4」被捕后,一坐就是10来年的牢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经历了许多事,遇到了不少人。但至今仍让我时时牵挂的人,就是仍在难中的胡石根先生。北京市第2监狱是一所著名的监狱。所谓「著名」,在于它过去和现在,都是关押政治异议人士的处所。陈子明、王丹、包遵信、任畹町都曾在此坐牢。我是1993年来到第2监狱的。我通过斗争,获得了很多人(包括狱警)的尊敬和理解。正是利用这个方便条件,我才能经常和一些异议人士进行沟通。大家虽然各自的背境不同,但在改善生存状况的态度上是一致的。当时,我们做成了两件事:一件是反对劳改产品出口,一件是反对封闭式接见。这使我们深受到鼓舞,影响也扩大了。
后来,我通过内部消息知道「中国自由民主党」被判刑的一些人被送到2监,没经过入监队,刚刚下车就被分到各中队。通过偷听「外电」才知道他们中领头叫胡石根。因为组党和预谋在「6.4」纪念日时用模型飞机在天安门撒传单而被判刑。当时我很激动。「6.4」过了这么多年,社会上还有那么多正直的人不怕坐牢为之呼吁。这些人的人格是让人钦佩的!所以,我一直努力和他们联系上。
但是,1995年的情况急转直下。我为了争取改善「6.4」良心犯,书写了《反迫害、反虐待绝食宣言》,被关了禁闭;出来后又被政府所派的刑事犯看住了,所以,与胡石根联系的希望也就断绝了。
真是「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」。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结识了石根先生的「同案」王天成先生,和在集训队见到了他的另一个「同案」王国齐先生——两个非常正直的人。通过他们2人的口,我才初步了解到石根先生是一个性格倔强、为人谦和、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。来到2监后,他拒不认罪,拒绝参加「劳动改造」,每天都用大量的时间读书、写作。没有坐过牢的人是不能了解坐牢的艰难的。尤其是在中国监狱,能够矢志不改、勤奋读书的人,真是太少了。这就更加剧了我想认识老胡的心情。
我曾托一名刑事犯看望过老胡。那人除了向我描述了老胡的生存状况外,还带回了老胡送我的一本书。书名我已经忘记了,内容是介绍人权的。这令我非常感激。因为,在狱中,政府为了「改造好」我们,禁止我们看政治方面的书。这样的书在我们手中简直是「无价之宝」。
斗转星移,转眼到了1998年。这一年初,我又被调了队,恰好和老胡在一个大队。我们俩住上、下楼。这次可以说咫尺天涯了。
按照监狱的规定,犯人分为5等,5等犯人的待遇各不相同。
◆1等宽管犯人——除有与家属团聚、留宿、打电话、通信自由等特权外,每个月还可以购买200元的食品(虽然价格很贵);
◆2等宽管犯人——次一些,每月可以购买160元食品;
◆普管犯人——更次一些,每个月可以购买120元食品;
◆2级严管犯人——除了不让与家属团聚留宿、打电话外,每月只能写一封接见信,消费额定为80元;
◆1级严管犯人——被抓到严管队,停止、接见和通信,每天吃窝头咸菜,每月只能买一些日用品。
我同老胡因不认罪被列为「二级严管对象的危顽份子」,并且又有了一些特殊的待遇。比如,接见时,他要受到监听,每天24小时要受到政府委派的3~6名刑事犯的看管、记录,不许任何人同他讲话等等。中国政府为了不承认中国有政治犯,在各种文件中把我们叫做「特管犯」。
事情又是凑巧:一个被政府任命看管我的刑事犯,恰好在北京市看守所时,与老胡同住一个监室。他对我们这些人深表同情。他说老胡受了不少苦,在北京市看守所时被流氓欺辱,右手的中指被拧断,得不到医治,手指已长成畸形。并且,他答应帮我尽快与老胡联系上。机会终于来了,我利用出早操的时间,想方设法接近老胡。由于没有见过老胡,我只能凭感觉去认。终于,我发现了一个在院子角落里踱步的人,个头不高,但很威严,雪白的头发根根挺立,戴著一副眼镜,一副脚上系著鞋带的大眼镜,习惯性地背著手在那里踱来踱去。我试探性地与他搭讪,最终确认,这个人就是老胡。四支手握在了一起,我第一次感觉到同志间相互支撑的力量,眼前的苦难仿佛天高云淡了。我们握手的情景引来了看管他的人的警觉。他开始厉声斥问老胡,为什么违反规定。我当即上前质问那家伙。看管我的人轻轻把我拉开,在我耳边小声说:「来日方长」。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了。
后来,经过各种关系的协调,我同老胡偷偷谈几句,也就没人管了。那时,我才知道,老胡出身很苦。他出生在「老革命根据地」江西,9岁才开始上学,凭著个人的努力,考上了大学,毕业后在大学任教。如果这样下去,他可以说前途无量。有一次,我曾半调侃、半认真地问他,是党培育了他,为什么不跟党走。他却说,是祖国和人民培养了他,应该报答的是他们。
老胡的身体很弱,可以说是弱不禁风。他除了生存条件不断恶化、食品来源紧缺、营养不良外,还要受到政府和刑事犯的时时打压。他一般每个星期都要去卫生所看病,有时甚至是被抬去的。40多岁的人,看上去像60多岁的。每当看到这些,我的心中总是一阵阵酸楚。
但是,他的精神状态却很好,谈论起政治和学问来,滔滔不绝。记得我们俩都喜欢读的书是《顾准文集》。那是王天成先生费尽周折才送到我们手中的。我知道自己过不久就要出狱,所以把自己手中积下的一些书送给了老胡。为了怕政府发现,我只能一本一本地利用出早操的时候,偷偷地让他夹带回去,真是费了不少劲儿!
老胡是一个大学问家,除了政治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在专业知识方面也是颇有成果的。那时,我就知道他正在发明文字编码技术。没有计算机,这种工作是非常艰苦的。后来,我们听说监狱办计算机班。老胡提出要去参加计算机学习,遭到了监狱的拒绝。1999年,老胡的发明终于完成了。他想向国家申请专利,但遭到了各方面的阻碍。首先,他属于在押犯,处在剥权期间。其次是监狱的压制,他们不希望让世人知道「反革命」能够出成果。所以,老胡同我商量能否把「专利材料」通过别的关系带出去。我说,试试看吧。
在我努力的过程中,意外的事发生了。就在我即将出狱的时候,刑事犯对我进行了毒打,后来又被政府严密地看管起来。我想,这是政府为了断绝我和老胡的来往故意安排的。他们不准我下楼,也不允许我到处走动。每次出早操,我只能站在窗口同楼下的老胡挥手致意……
我出狱的那天,向往自由的心早已飞出了高墙。但我恋恋不舍的就是老朋友胡石根先生。两年10个月的相处,使我们的友谊不断加深。在这段日子里,我从他言传身教中懂得了不少道理。我感谢苍天给了我与他相识、相伴、相知的机会。
保重,老胡——我的良师益友!朋友们都在牵挂著你,为你奔走呼告。
坚信,我们总有一天会在自由的世界中相聚!
(2001年6月8日)
转自《民主论坛》asiadem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