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京生回应华尔街日报:善意批评也会有误差
我在监狱已经习惯听共产党和邓小平诅咒我的话了。来美国后听到的
都是赞扬,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。感谢《华尔街日报》的张小姐向我发出
了第一炮,使我想到一个古老的中国传统格言:听到别人批评你时,应该
高兴。
这不是劝人谦虚的格言,它包含着很深的含义:这些批评如果包含有
致命的缺点时,它是要救你;如果没有致命的弱点,你当然应当高兴,没
有人是十全十美的。
监狱里的警察们常常奇怪地问我:「你受到那样严厉的批评,而且差
一点儿被枪毙,为什么还是每天高高兴兴的呢?」我想,主要是因为那些
批评恰好证明我没有犯致命的错误。
张小姐的批评很像是真的,又都是致命的错误,看来她是想救我。一
开始真的把我和我的朋友们吓了一跳,他们都担心中国的民主运动会像俄
罗斯的索尔仁尼琴一样,渐渐消失了他的声音。两年前一个牛津大学的教
授警告过我。
我们在一起,按照张小姐指出的致命的错误,仔细地反省了三年来的
事情。除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,主要的致命缺点张小姐的描述有很大的
误差。
第一个错误是有关中美的贸易问题,这有可能是黎安友教授记忆的误
差,也可能是张小姐没听清楚。总之那件事情发生在我刚到美国时,我向
黎教授请教中美贸易关系中的几个问题。他很谦虚地告诉我,他不太懂贸
易关系问题,但是有一位教授,曾经是美国贸易谈判副代表。於是我们就
把她请来一起讨论了中美贸易中的不公平。我们最后达成了一致的看法:
中美贸易配额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中国政府,对中美两国商人都极不公平。
但她无法解释为什么美国的法律设计和批准了这种不公平。她急着去接她
的女儿,我们约好下次讨论。
不能切断中美贸易
盖帕特、南希.波洛西和一批众议员应该记得我们好几次在国会中讨论
「公平贸易原则」的问题。特别是在盖帕特召集的一次众议员会议上,十
几个两党的议员和我共同讨论了「公平贸易原则」和中美外交斗争的联系
这个主题。对这个主题最感兴趣的是已退休的众议员所罗门。David Welker
给我当的翻译,他的翻译被公认为极好,所以我不会弄错。
到现在我一直非常感谢黎安友和那位女教授(请原谅中国人很难记住
西方人长长的名字)。我在「公平贸易原则」讨论中大部分准确的知识,
来源於那次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讨论。我没有继续和他们讨论这个问题,是
因为国会里的大部分人认为,这个题目难度太大,而且可能会影响美欧、
美日关系。因为欧洲对美贸易逆差,主要靠中美贸易顺差来平衡,这是中
国有能力影响欧洲外交政策的主要原因。政治家们忌讳让外界了解太多内
情,所以我无法向黎教授解释(黎教授后来已经作了澄清)。
我要强调我从来没有主张「切断所有中美贸易」,否则我们就失去了
关注中国人权和与共产党进行外交斗争的重要手段。给中国永久正常贸易
关系,也有同样的后果。我不知道误会产生在哪儿。
顺便说一件小事,我的好朋友,Bob Bernstein一九九七年力劝我来哥
伦比亚大学时,他说大学可以给我永久的办公室和住宅。有朋友警告我说
,这不可能,应该让他们在合同上写明。但Bob认为别人已答应了,不应该
强迫人家写合同。而且我还是哥伦比亚大学唯一获得「最受尊敬的校友」
称号的人。之后他们改变主意了,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,无法评论。我
想,明年开始我不得不减少推进中国民主化的工作了。如果我不教书,我
将失去我的办公室,我得开始在大学挣一份工资。
张小姐的文章,第二个致命的弱点是:我已经被孤立了。人们总批评
我企图孤立中国的专制政府,没想到我反而被孤立了,这的确是很严重的
问题。我和朋友们顺着这条思路找问题。
有不同意见很正常
自从三年前我来到美国开始,中国的民主运动就逐渐地团结起来了。
早在九八年就成立了「中国民主运动海外联席会议」。在德国召开联席会
议的第三届年会时,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个民运组织和各个民族的一百多
名代表参加。从一开始大家就一致推选我担任联席会议的主席,我在中国
的民主运动中并不孤立。
中国民运内部的确常常有激烈的争论。但现在争论的主要是民主运动
的政策和各种问题。这是民运健康发展的标志。美国人在选举时和在议会
里不是也激烈争论吗?而且经常是争不出一个结果来,所以需要投票。最
近连投票都投不出结果来,为什么要批评中国人争论呢?只有独裁统治下
才没有争论。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意见,如果没有听见不同意见,情况显
然就不正常了。
当然,我们的现状并不令人满意。民运队伍中也出现一些败类或者犯
严重错误的人。有些也是因为我和其他朋友处理问题不恰当造成的心理不
平衡。我应当明白,那些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,可以随随便便地
给一位年轻记者当司机。在中国是千百万人偶像的人,很难适应在美国的
普通人地位。心理不平衡又不敢得罪美国东道主,是所有流亡者群体的共
同的心态问题。
监狱给我的最大帮助,是没有让我享受当偶像的麻烦。所以我躲过了
痛苦的心理不平衡,我很幸运。
也可能美国人想孤立我,这个想法让我的现任助手很愤怒,他说:「
这不是事实」。因为就在张小姐的文章被印成报纸的那个夜,我正在华盛
顿接受「杜鲁门和里根奖」。参议员Kerry介绍我的那些话,和听完我的讲
演全体起立鼓掌的美国人,绝不是在演戏。我不相信他们会孤立我。
但是张小姐的警告的确很有道理。美国每年有大量的钱捐给人权、民
主事业,这符合美国人的价值观念。但中国民主运动很少得到捐款,甚至
雇一个翻译的钱都没有,我只好放走了几个很不错的助手。近期,各大学
和人权组织正在关闭我们的几个最活跃的办公室。除我的办公室外,向中
国大陆发送信息的、最有成效地打破了新闻封锁的中文电脑杂志《大参考
》,也不得不搬到一个小小的外卖店的顶楼工作。
很多朋友感到这不太像是在一个爱好民主、自由的国家里。为民主、
自由、人权而工作,会被认为是:「和我们的工作没有关系」。为新闻自
由而斗争的人会弄得没有办公室也没有饭吃。也许是我对民主、自由和人
权的理解过於认真了,像一位美共的老资格领袖警告我的那样。
参议员Kerry有一次曾警告在场的美国人:「他们都是反抗共产主义暴
政的英雄。我们如果不能和他们一起反抗暴政,共产党的压迫和折磨可能
会有一天降临到美国人头上。」
感谢广大美国人民
十一月十七日正好是我来到美国三周年,我感谢热情好客又主持正义
的美国人民。感谢《华尔街日报》和张小姐及时地警告我们:专制独裁者
们的魔手并没有停留在他们自己的国界以内。利用市场与金钱来对付一个
自由民主的社会比用核武器更有效。
顺便发布两条小消息。好消息是:我已经半年多没有收到超速罚单了
。坏消息是:我还没有企图戒烟。(原载:苹果日报)